「自殺學」的最後一堂課－－談「醫生」與他的兒子-台灣醫療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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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 年 9 月 29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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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殺學」的最後一堂課－－談「醫生」與他的兒子

文/林綺雲(台北護理學院生死教育與輔導研究所教授)
上學期的尾聲，我在「自殺學」課程的最後一堂課第一次看「醫生」這部紀錄片。這是我第四年在研究所開這門課，課程主軸探討人類自殺行為的各種層面，理論上釐清自殺定義、宗教哲學或科學的自殺觀點、對自殺的迷思、自殺者的失落與悲傷等議題，實務上則是培訓學生針對不同族群自殺防治的作法與輔導技巧，輔導對象包括自殺企圖者與自殺者遺族。由於是研究所層級的課程，上課以互動式教學（討論）為主，每一年上課，也都會因新的文獻、書籍、影片或社會事件而有新的教材。今年六月，學期的尾聲，我才收到中映公司寄來的紀錄片，未看之前，心情有些複雜，一方面有著如挖到寶藏般的雀喜，因為自殺議題在華人社會是個禁忌話題，幾乎找不到適當的教材，很多教學影片不得不採用西方的影片……我常用「女人香」這一部已經超過十年的老片讓學生體會並討論自殺者的心態與處境；我也用「狂琴難了」的影片教學，這部片子回答我們何以全世界自殺率最高的國家(匈牙利)，人們可以因一首歌（Gloomy Sunday）帶來自殺潮……讓學生討論藝術、戰爭與文化等氛圍與人類自殺行為的關係。
所以當我知道有華人拍了一部與自殺有關的電影時，心中是喜悅的，應該是雀喜於終於另有華人像我一樣公開打破自殺的禁忌話題。但是，除了雀喜，內心深處卻還有著更多的擔心，因為當中映公司在電話中告訴我這是一個華人發生在美國的真實故事時，我想我們就無法像平常以看虛構故事電影般的角度或心情來看待這部影片。因為，我相信這一定是一個人深刻地人生體驗，用生命做的見證，有血有淚的故事；我擔心未修過自殺學的導演取材的角度、擔心民眾如何看待這部影片、擔心故事主角的發展狀況、擔心影片發行以後國內有些不太道德的媒體工作者是否會追著主角跑新聞…… 。
看電影，印象最深刻的總是第一次。我知道這部紀錄片即將成為我生命中最常看的影片之一……於是我決定與學生一起經驗第一次，在學期的最後一堂課，藉著討論影片結束一學期的課程。
黑白片的基調，對比式的故事節奏呈現出主角溫醫生的兒子Felix和溫醫生的病人Sebastian兩個截然不同的十二歲孩子的生命故事。故事以Sebastian 因罹癌與家人求助溫醫師為始，看似要介紹溫醫師助人的角色與人生，卻穿插著溫醫生的口述、老婆(Felix媽媽)的回憶……才逐漸進入故事主題：溫醫師兒子Felix之死。影片似乎將Felix的死亡導向因Felix對死亡世界的好奇，在一次死亡遊戲中意外死亡……。
當學生與我一起看完本片，我們首先出現的共同疑惑竟是自殺學第一堂課的課題：Felix是自殺嗎? 他似乎沒有理論上所言的相關因素，如疾病、家庭、人格或學業問題等致命的條件；溫醫師家庭幸福美滿、Felix天資聰穎……但是，生命結束在他自己的手裡卻是事實。所以，若依自殺的動機而言，Felix似乎並無刻意要讓自己死亡的目的，只是弔詭的是，影片告訴我們Felix在日常生活經常有意無意地透露死亡的警訊，例如：他喜歡繪上吊圖樣、在某時期偏好日本武士道的切腹畫面、選擇做「我的墳墓」作業報告並詳盡規劃與安排其死後生活（life after death）、路經離家很近的墓園表明死後可以葬在那裡、曾經嘗試的上吊經驗（脖子出現瘀痕）、死亡當天房門上留下一張令人費解的禁止進入的公告……等相關跡象。這些跡象顯示Felix是個不怕死，甚至是個對死亡充滿好奇的孩子，一如他對很多事物的求知態度；這似乎也符合理論上所言兒童死亡概念與死亡態度的發展。一般而言，孩子在十二歲之前死亡概念不完全成熟，他們會誤以為死亡只是功能暫時停止、原因不明、並不普遍（只會發生在別人身上）、可以逆轉(死而復活)等……這也顯示死亡教育的重要，透過教育可以傳達正確資訊，使孩子儘速具備成熟的死亡概念，告訴他們死亡會完全喪失生理功能，死亡必有原因，會發生在每個人身上且一去不復返。
當然，值得留意的是，儘管Felix在家庭錄影帶中都是出現快樂愉悅的樣子，也許正值青春期的他在死亡之前曾發生人際、感情問題或是其他讓他沮喪失意的事，導致他有自殺意念或企圖。若是具有自殺動機，以Felix的聰明與超齡的思考模式，讓人覺得他也許早有自殺計劃了！也許當溫醫師發現孩子脖子上有勒痕的那一次機會勇敢地去和孩子討論他是否有此計劃，進一步協助孩子面對問題……故事可能改寫。總之，本片提醒我們留意孩子的死亡概念與態度，留心孩子的情緒發展，更重要的是，師長要能打破沉默與孩子談論死亡、自傷或自殺議題，教他們學習用理性的方式處理挫折，陪伴他們正常發展與成長。
我相信這部影片，最終目的並不是要大家來當偵探或檢察官尋找Felix自殺或結束生命的原因，尋找可能的答案﹔應該是希望藉由溫醫生的親身故事，讓大家重新思索、體驗生死的意義與價值。影片中有一段溫醫師與母親中美兩岸的電話對話，十分感人……當家中發生大事，更需要彼此的靠近、支持與安慰，而不是各自躲在角落悲傷。一個眼神、一通電話、一句問候、一個擁抱，都有可能會是久旱甘霖的一場及時雨！
「自殺學」的最後一堂課……正好課堂的主題是如何協助自殺者遺族，縱使讀了《難以承受的告別》一書，知道遺族們可能產生的各種心理交易，但面對事實時仍是難以承受。猶記得當我們看完影片時，有好長時間的一陣靜默……情緒一直停留在影片或溫醫生可能傳達的各種情緒之中。我承認我有身為父母失去孩子時的不捨；也感受到溫醫生的自責，我更能同理到他作為一個專業人員卻無法盡情發洩失去孩子的「被剝奪的悲傷」反應……他看起來似乎過於理性、冷靜看待這一切…令人心酸、心疼。我相信他一定還深陷在一個自殺者遺族常見的悲傷狀態，在尋找答案的旅程中進進退退……所幸他願意拍成影片，藉此片來提醒天下父母留意與他兒子類似狀況的孩子們，讓整件事變成是一件有意義的事。在此，藉著本文，希望能給他一個擁抱，謝謝他勇敢的跨出了這一步，若能進一步原諒孩子造成的傷害甚至祝福孩子，相信溫醫師就已經走在悲傷療癒的路上。
在此祝福溫醫師與他的家人，深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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